二十原罪:《貪婪之罌》-第九話 By SNAKE

在醫療尚未發達的舊時代,罌粟被視為一種神聖的象徵,並被稱之為「希望之花」;但文明趨向進步之時,罌粟被濫用成生財工具,直到最巔峰期的「鴉片戰爭」,從那時之後,罌粟花被徹底的銷毀直至不見任何蹤跡,並被冠上一個聳動的稱號「惡魔之花」。
 
不再燦爛的罌粟其實在一開始就沒有錯。只是人們把自身的貪婪行為加諸在花身上,讓罌粟承擔這個莫須有的罪名。

到最後,人類終究還是選擇了自私。
 
 
在那個滂沱大雨的黃昏裡,紅色的天空輝映著絕望。
 
我一邊撐傘邊走在那罌所居住的村子,但這離奇的寂靜卻一直糾結著我心頭,每靠近一步就越感到不安。
 
這裡究竟是發生什麼事了?我心中不斷產生各式各樣不解的詢問。

再來,就是我ㄧ輩子也無法忘懷的景象了。
 
在我的眼前站著一位女孩的身影,而她也很快的發現到我的存在,兩人就這麼四目相接。那一刻,我真的不敢相信那正是那罌,溼漉漉的臉上,沾滿了快要乾掉的血漬,而她的右眼,就像是妖怪般發出異樣的無神光芒--但是,比起這個,她身旁的景物更是讓人驚愕。
 
已經腐爛長蛆的人的屍體,以散發著無比惡臭之姿態,散落在支離破碎的房舍邊。看著這些,我完全無法思考也說不出一句話能夠解釋。
 
這時,眼睛又不自覺瞄回那罌身上……沒錯,我當時的確看到了……她的笑容。
 
--我確信,那罌的微笑,一定就是絕望的微笑。
 
嗆鼻的腐味直襲而來,等不及用手摀住鼻子,強烈的意志即催促我轉身奔離此處。

跌跌撞撞的跑了50公尺後,終於因為受不了而整個人攤跪在地上,開始吐了起來,胃中的液體不斷地翻騰,撐著身軀的雙手,無力的顫抖著。

「呃嗚……」口中充滿酸意,侵蝕著喉道,讓我不禁呻吟了一聲。

過片刻後,感覺身體稍微輕鬆了些,我靜靜倚靠在一棵能避雨的大樹根。看著這紅得可怕的天空,以及被赤霞染上悲傷的大地……

剛才那一幕情景在腦中仍舊清晰,即使你不願記憶,它仍然強迫著你一一回顧,記深刻又駭人。


在那之後的隔天,我精神稍微回復了些。記得當時我見到了那畫面後,不顧一切地拔腿就跑,就像看到什麼一樣。然後趴坐在自己村的某棵樹下,狠狠吐了一番。

直到今天為止,我的腦海仍刻印著那些情景。

剛才,我翻了翻早報,才驚覺這件事已被媒體披露了出來,上面用了斗大的粗黑體寫著:不可思議!OO村一夜全滅?

報導中文字清楚寫道,昨晚一位剛從外地回村的男子發現到村民全都死亡,而這龐大的集體死亡原因,則尚待法醫解剖勘驗。

不過他們大概不曉得,其實村裡頭仍有位生還者。而且,使滅村背後的主導者即是那位生還者的父母。

是說……那罌若不在村子裡,會是跑到哪裡去了呢?但是,看來我的顧慮是多餘的了,因為家中電鈴馬上就響了起來。

我開門,那罌在我眼前拿著導盲杖端正的站著。或許是擔心我會害怕她那詭異的右眼,所以她用純白色繃帶擋住了它。「那罌,妳的右眼到底是怎麼了?還有……村子內發生了什麼事?」

***

那罌折了折自己的裙襬,緩慢地往沙發上坐正,靜了數秒後才深吸了一口氣正經說道:「我爸媽最後還是選擇了讓村子毀滅,因為就算不這麼做,村子總有一天還是會走向滅亡,他們只是讓它提早結束罷了。」

「為什麼妳能這麼輕易的說出這些話……」

「我自己也覺得相當驚訝……或許是因為,昨天我自黑暗中醒來,一再看見那樣子的畫面時,心就已經沒了知覺。因為不管怎樣,這就是事實了,就算再怎麼呼天搶地,所有的一切也不會憑空復原的。」

看見那樣子的畫面?

「那罌,妳……看得見了?」

「嗯……爸爸替我動了轉移眼角膜的手術。」

「……這是為什麼?」

「因為,我曾任性地向他們說過我想見見這個世界……」

其實心裡很明白,原因不全然只是這樣。只是,那罌總習慣將所有責任攬在自己身上。

「那麼,妳的右眼呢?」

那罌隔著繃帶摸了摸右眼說:「似乎是手術失敗了,畢竟外科並不是爸爸的專長。」

聽到這,我無語了。如果說擁有視力是為了看見「美麗的東西」,那麼,眼睛對於現在的那罌來講,就僅是一個方便用的器官。

「對了,那妳現在該怎麼辦?」

那罌無奈搖搖頭。「我也不清楚,村莊四周都被封鎖了起來,而且,我也不想再回去那樣子的地方了。」

「這樣啊……」想了一想的確煞有其事,任誰也不想再觸景傷情的。「我和爸爸住在一起,所以也沒法收留妳,那……」我思考,而稔的的身影在腦中一閃即過。「果然啊……也只有他了。」



   接著,我牽著那罌到了稔居住的屋子,因為他是單獨一個人住,雖然是男性會有些不方便,但是能夠接納那罌的,如今也只有他了。

之後那罌再次對著稔闡述村子所發生的一切,而他的反應並無我想像來的明顯,或許是已經習慣。

「那罌,不好意思,家裡小了一點……將就妳了。」稔內疚的說著。

「沒有關係,我對空間沒什麼概念……所以……」她話說到一半,便直盯著稔看。

「……我臉上怎麼了嗎?」稔發現那罌一直看著他,便尷尬地搔搔後腦杓邊用右手指著自己。

一聽到這句話,那罌冷不防地迅速低下頭。「啊,沒有,只是……這是我第一次真正看見稔和千嵐的長相。」

我和稔雙雙看了對方一眼。若那罌不提及這件事,我們也都沒發覺。「是啊!在那罌眼裡我們到底長得怎樣呢?」我們默契很好地同時望向那罌,眼神裡頭全充滿著期盼。

「嗯……這個我也不太會形容,因為我從沒看過任何一個人,甚至連自己長怎樣都不曉得……所以我實在沒有辦法評斷。」

「喔,說的也是。」

那罌並非是以長相去分辨一個人美醜與否,而是以內心去感受對方,跟我們這些在意外表的人絲毫不同。

不過,那罌大概沒有想過自己其實很漂亮吧?她與一般靠濃妝艷抹而變美的女生們不一樣,那罌的容貌端莊,衣服總是樸素,用教養與內涵顯現出一種專屬於她的典雅氣質。

「那麼稔,那罌就交給你啦!不可以對她亂來喔!」

「我才不會……」稔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。

「好吧!那就這樣了。」評估了現在這種狀況,我一股作氣地拋下最後一句結論。

總覺得,無論現在花費多少心思開玩笑,都開心不起來了,就因為那罌背後承擔了幾百村人的性命,它時時告誡著我們,我們不能笑,一笑就會受到處罰──這是一種無藥可治的心靈負擔。

感覺這就像一場夢,從來沒發生過的夢。

明明是三個人再次相聚在一起,在這難得的時段中,卻誰也不想開口不敢互望,就默默低著頭省思著什麼。難道,原有的一切真的不可能再回來了嗎?

***

「『關於幾日前的滅村事件,目前警方已對外提供了最新進展。法醫在各各死者的體內皆驗出了兩種藥物,一種是能夠在短時間內快速致人於死地的毒藥,另一種則是鴉片毒品。至於為什麼會有這兩種非法藥物殘留在村民體內,以及藥物的來源流向,目前則須尚待釐清……』」

報紙上,一整篇幅都在討論滅村的消息,但說起來也奇怪,毒品應該都堆放在診所某一處才對,警方怎麼會到現在還查不出來源?還是說這偵辦內容是無法對外公佈的?

……算了。儘是想這些也沒有用,兇手也都自殺了……也總不可能去捉兇手的女兒來頂罪。

「『被人類的貪婪所污染的罌粟花,即使它本身沒有錯,也要付起所有的代價。』」

那罌的話語突然在我耳畔邊響起,這是沒多久前她說過的話。

「『因為,紅色的罌粟花語是勇敢與堅強。』」

……紅色的罌粟。

那罌到底是如何看待村人死亡這件事的呢?對她來說,失明是她永遠的遺憾,因為自己的身旁有父母滿滿的關愛與呵護,所以在她心目中的這個世界一定是非常美麗透徹的。於是,「想看見世界」的想法就越來越膨脹。

如今,擁有的事物顛倒了過來,透過瞳孔所目睹的景色終於變得光彩,但人們卻消失了,一睜開眼所發現到的,已經不是心中所想像的那個桃花源,而是病態的地獄,嗯……應該可以這樣形容吧?

那罌命運的軸心在一開始就是歪的了,所以在人生道路上就只會越走越偏。這不是她個人的過錯,因為每個人都有屬於他自己非不得已的生存方式,誰也無法去干涉誰的人生──將其導向正途,未必對她有利。

我想起了我之前對毒品下的那番定論:罌粟本身沒有錯,但它卻是罪的根源。現在的我更加明瞭了,如果說滅村的起源是罌粟,那麼那罌就如同罌粟般,從出生的那一刻就註定是個罪惡,不公平但這就是現實。

我望向窗戶偷偷嘆了一口氣,外頭又為這份無奈而降下傾盆大雨了。「神啊!你到底又是怎麼想的呢?」我對天詢問。


雨一直的下到了晚上,而這個村的夜晚一向寧靜,尤其是經過隔壁村集體死亡的風波後,有人甚至認為這是不祥的瘟疫在傳播,荒謬地深怕自己哪天也會遭受不幸,而連夜搬離這個地方,意外讓這邊再增添一份冷清 。

在稔小小的屋子內,那罌拼命地想安撫稔。
 
畏縮在客廳角落的稔,身體不斷抽蓄,手心也一直的冒冷汗,他大口大口的喘氣,像極了一頭發了瘋的野獸。
 
這是他毒癮第一次真正發作,稔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補充毒品,因此這次的症狀特別嚴重。
 
一般來講,稔只要感受到身體稍有不適,就會立刻去診所看病,間接地補充毒品。如今,林氏夫婦已經不在了。不過,稔心想這樣也好,沒辦法再接觸毒品,最後就能如願戒掉了吧?他痛苦的笑了一下。

「稔……不要緊吧?」那罌面帶緊張一直遞開水給他。
 
稔還是持續的強顏歡笑,不想讓那罌有半絲擔心。「我沒關係,只要能戒掉什麼都好……」
 
「真的很痛苦嗎?」
 
「嗯……毒品真不是蓋的啊……」他直率且帶著無奈的回應。
 
「稔,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麼幫你,真的對不起……」
 
「不需要說對不起……妳能這樣關心我,我就很開心了。」
 
「其實……我……」
 
「怎麼?」
 
「我的手邊有毒品藥劑和針筒。」
 
「咦?」稔猛地抬頭。「等等,妳說什麼?」
 
「我手邊有毒品……」那罌又重複了一次。
 
「為什麼妳有那種東西?」
 
「在封村之前就把家裡剩餘的毒品帶了出來……」
 
「妳是認真的嗎?妳到底在想什麼?」稔瞪大眼睛。

「以防不時之需。」
 
「什麼?到底是要防些什麼啊?……唔!」稔哀叫一聲,看起來幾乎痛得快要昏死過去。
 
「我……我害怕我的病又發作。」
 
「胡來,妳的病跟毒品分明就扯不上關係啊!」
 
「輕微劑量的止痛劑已經……沒辦法抑制我的痛了……」那罌在生心理上仍是普通人,對於人體無法承受的劇痛也充滿著恐懼,為了尋求解脫,什麼都做得到。
 
為求一刻的安寧而永遠步入黑暗--這樣也無所謂,因為人的意志力就是那麼脆弱。
 
「那罌,看著我……」稔決定不刻意隱藏痛苦,將所有面貌揭發在那罌面前。「妳看,我的樣子很難堪對吧?四肢都在顫抖著,只能瑟縮在角落不斷哀嚎……吸了毒就是會變成這樣。那罌,妳不想要自己也變成這樣吧?」
 
「不要再說了啊……」
 
「我是說真的啊!所以,那罌,乖乖聽我的話,趕快把那些毒品丟了埋了,讓它們從此消失在這個世界,不再危害任何人……」稔說著說著,聲音越變越小聲。其實若不是因為要說服那罌,他根本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。
 
「……我知道了。」那罌望著地板,點了點頭。
 
「嗯,那麼約定好了。」稔總算釋懷的一笑。
 
--煎熬。幾分鐘的煎熬,在半醒半夢之中度過。


《待續》


【第十話預告】

比起那脆弱的意志力,不如靠藥物舒緩會比較實在吧?那罌心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。

「那是因為稔的內心夠堅強,這是你自己辦到的。」
「我……其實……」稔欲言又止。
「怎麼了?」

那罌像被驚醒似地一抖,然後猛盯著我瞧。
「難道那罌都沒感覺嗎?」

那罌內心的兩種想法不斷交錯盤旋,在不由自主中手已經拿著毒品罐了,反正,打開後就知道了,她皺緊眉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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