※注意,此篇內容有參雜輕微血腥,不適者請自行斟酌。(僞)
二十原罪:《貪婪之罌》-第八話 By SNAKE
為什麼會如此安靜?就像是時間被凍結了那樣,整個景色毫無生機,詭異的氣氛令人不寒而慄──而這情形就發生在那罌回家的路上。
縱使天色確實已經暗沉,但也不可能一點聲響都沒有,尤其是對於聽覺靈敏的她,這樣的氛圍讓她特別感到不安。
那罌快步地走回診所,發現到林氏夫婦那熟悉的氣息,這才鬆了一口氣。有那麼一瞬間,他甚至以為世界突如地蒸發了。
「爸、媽,今天診所提早關門嗎?」
「是啊。」父親一貫冷漠的答話:「今天稍微有些事要處理。」
「是什麼事呢?」
「這是秘密喔!」瑤從廚房裡頭慢步走了出來,並順手端了杯白開水遞給那罌:「對了,那罌妳今天怎麼這麼晚才回家?」
「我跟千嵐他們在一起聊天就不小心忘了時間。」那罌啜飲了手中的水幾口接著應道。
「……妳把事情都講給他們聽了是嗎?」瑤憂心忡忡地如此問道,頓時讓那罌遲疑了一會兒。瑤見狀,便清了清嗓子緩和口氣:「說實話沒關係,爸媽不會生氣的。」
「嗯……我全都講了……」
「這樣啊……那他們有說些什麼嗎?」
只見那罌大力的晃晃頭。「沒有,而且我還反被他們安慰,我真的覺得我好羞愧……」
「是嗎?」瑤展露出一枚難得的笑容說:「他們都是好孩子呢。」
「我也這麼認為。」那罌內心雖然充滿喜悅的附和著,但同一時間,她也發覺自己說話有那麼一點吃力,除此之外,還漸漸覺得頭腦一片矇矓。還有,不知為何原因,父母語中的談吐明明聽來好似正常,卻有種什麼都無所謂的悲傷。
為什麼、為什麼呢?那罌很想將這句疑問說出口,但是身體卻越來越不聽使喚地往沙發上倒下去。
那罌閉上雙眼,她永遠也忘不了,在最後一刻僅存的意識中,聽到了從爸媽口中釋出的話:「那罌,對不起,就讓我們親手終結這樣的村莊吧!」有力而無奈。
***
如果,大雨能夠沖刷掉眷戀,我願一切拋棄不再留戀;如果,這雨無法洗清這些,我願重捨一切勇往直前。
不知過了多久時間,那罌茫茫然然地從深沉夢中醒了過來,發現自己身體依舊無法動彈。適應了一會兒,才了解原來是被棉繩綑綁住了。有著聰慧腦袋的那罌立刻明白。
「爸、媽!你們在旁邊對吧?為什麼要這樣子?」她選擇了大聲呼喊。
「噓,那罌,妳好好躺著就好。」黑暗中傳來的是父親的聲音。
「為什麼?媽媽呢──」
「轟啷──」突然一聲巨響讓那罌著實嚇了一跳,而這個聲響則是從窗外傳進來的,是沒有雜挾著雨的雷聲。雖然她無法看見,但她知道那道閃亮一定是非常怵目驚心的。
「爸爸,親手終結這個村莊到底是什麼意思?」
「字面上的意思。」
「……字面上?」
「這個村莊,乍看之下十分的美麗,但是實質上,它非常醜陋而且不堪,這已經是它生命的盡頭了,它已經沒有辦法再恢復成往昔那樣……而使它演化成這副模樣的罪魁禍首,就是爸爸和媽媽。」那罌的父親一邊解釋著一邊拿起針筒。「我知道村人們都是無辜的……但是為了不讓他們更痛苦,只能將一切回歸為零。」
「你們想對大家做什麼?」那罌瞠目結舌問著。
「慢性毒藥,聽過嗎?」
「咦?」那罌赫然想起,回家途中那生蕭的氣息。
「從幾天前就開始做了,不管是河水、蔬菜水果、還是土壤,通通都灑了腎上腺素類藥噴霧。唯一逃過一劫的,就只有我們這個家,也就是那罌妳。因為妳看不到,所以我自然也不必擔心妳會亂來。」父親稍稍思考了一下:「嗯……毒藥發作的時間大概從前天開始,會先安靜的睡著,然後毒藥才會慢慢地在身體裡侵蝕。至少這比毒癮發作要來得舒服多了。」
「等等、所以……是要殺死大家?」
「……。」父親不語。
那罌愕然。「為什麼、為什麼你們要放棄村子,明明還有希望,明明還有一點希望的!」就像稔那樣。那罌心裡想到了他,因為它的確就是個堅持下去的例子。
「笨蛋!妳想看到大家全都行屍走肉,人不像人、鬼不像鬼的樣子嗎?」
「我……」
「所以……這個村莊中就是沒救了。」父親再次聲明。
「我不要那樣啊!我不想要看見大家痛苦,可是也不想要大家都消失啊!」伴隨著窗外一陣又一陣的雷聲作響,那罌聲嘶力竭的喊著
「傻孩子……」聲裡,父親的語調變得哽咽,但手中拿著的針筒仍筆直地往那罌手臂刺了過去。
「爸爸?」
「不用擔心,這只是讓妳暫時睡著而已。妳曾和媽媽說過吧?想親眼看看這個世界。」
「嗯……」那罌雖然盡力想抱持清醒,但藥效比想像中還要快的發作。
「讓妳看不見的也是我們,所以,爸爸和媽媽要將眼睛歸還給妳,至少在大家都消失之後,還能讓妳看見真正的世界……色彩繽紛的美麗世界。」
「我不要……」縱使知曉自己的聲音十分微弱,但她還是由衷地想傳達拒絕的心情。
「乖……」
父親摸了摸那罌的頭,在她正要睡去的那一刻,她感覺到一滴滴溫熱的淚水降落在自己臉頰上,然後還有充滿溫柔的話語環繞在耳邊。「那罌,爸爸媽媽真的很愛妳……」
其實,我早就知道了,也能感受的到。所以,請不要這樣子好嗎?爸爸……媽媽……
--再次的,我又掉入了無底深淵。
***
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罌粟花香,久久而不散。
刺眼的光線透過玻璃窗照射在那罌蒼白的臉上,讓睡著的她有了反應,眼皮蠢蠢欲動著。
外面下著滂沱大雨,霧濛濛的一片,看不清村子的種種樣貌。那罌挪動身子,意外的發現自己身上的繩子已經不見,只留下渾身的痠痛,尤其是雙眼。
對,從剛才那罌就明顯注意到了,一種不切實際的幻覺映入她眼簾,那就是從未有機會出現在她生命中,人人口中俗稱的「光」。
「這是……什麼?」那罌摀著嘴巴,不可置信地望著演前這一幕,色彩斑斕的景色,與各式各樣形狀的物體。她的反應就像是剛降臨在這個世界上的嬰孩般。
接著她又環視了四周,發現桌上滿是大大小小的物品,那罌不必多想,也能一目瞭然分析那便是藥罐、紗布和手術刀。
「啊!」她從床上起身,差點因為不平衡而摔一跤,這時她赫然發現,原來自己的右眼與左眼不同,右眼顯然是沒有任何視力的。
她摸了摸右眼,又發現右眼沾滿了血漬。這是怎麼回事?想到這點,那罌不禁又慌了起來,著急地在室內尋找父母的身影。
不過才剛踏進房門口,那罌即被嚇得退了一步。算不上明亮的房間中,下著雨的窗櫺下,兩具沒了生命跡象的屍體呈現坐姿在她眼前,而那兩人就是林氏夫婦。他們倆緊握著彼此的手,嘴角上揚形成一彎淺淺的微笑,父親身旁則擺放著一罐藥。
其實最令那罌所在意的是,媽媽眼睛上那已乾燥的殘跡,這種顏色,跟自己右眼上殘留的液體一模一樣。這下她總算懂了,這就是千嵐所教過的「紅色」,也就是血。
「媽媽……就因為我說我想看見這個世界,所以妳就給了我眼角膜嗎?」那罌對著一動也不動兩人,問了個已有確切答案的問題。
「其實……我根本不奢望這些事情,我只要……我只要大家都能好好活在我身邊……這樣就夠了……」她垂下臉來。「我根本不想看見這樣的世界啊!」
費盡了所有的力氣喊著,那罌想起了以前單純的想法。
那時候,世界一片黑暗,伸手碰觸不到任何東西,一個人害怕的四處摸索。
而換來的都是充滿感情的擁抱。
背後曾有人呼喚自己,回頭的那一份期待,成為了唯一支撐那罌生命的希望。那些人用溫柔的口語說會永遠愛著她,這溫暖總讓自己熱淚盈框,而她的心便默默許了一個願望--希望這些人能平安幸福。
……沒有了生命,哪有幸福可言呢?
她攤跪在地上,手微放在父母的肩上大力搖晃。「爸、媽……醒過來……不要這樣,真的不要這樣好嗎?我可以把眼睛還給你們,所以請醒過來、快點醒過來好嗎?」那罌不斷嘶啞著喉嚨,任憑眼淚一滴滴落在已死去的父母膝上,配合著淒涼的雨聲,她的心情幾近崩潰。
「不是說了最愛我的嗎?那為什麼還要離我而去……」
「騙子,騙子,爸媽都是大騙子……」
「不要再開玩笑了,我知道你們一定是逗著我玩的,對吧?對吧……」
「為什麼、為什麼呢……」
父母的臉上仍然帶著安祥笑容,像是對這個世界已無任何眷戀似的,怎麼也聽不見那罌無助的呼喚。「搞什麼嘛……你們每次都這樣……擅自做決定……」
終於看見了人們的笑容,這是她一直苦苦期盼著的東西,但是這微笑卻是如此的冰冷。
到底是該笑不笑,那罌完全失去了判斷力。而外頭的雨仍像是收音機般,反覆循環播放著,令人感到無比生厭。
「啊,對了,村人們……」哭喊到一半,她突然想起這件事,因為,父親臨死前的最後一句話,讓她心中充滿著無限恐慌--把這個村莊終結。
應該……只是隨意說說的吧!怎麼可能真的做到……
儘管心裡是如此盼望著,但打開門跨出診所,外頭卻是一片冷冷清清,除了下不停的雨之外。
那罌擦了擦眼淚,閉上眼睛用手感觸著大門。因為只有回憶原本看不見的樣子,才能熟悉想起盲人專用輔助杖所放置的位子。
終於,她尋找到包包裡的杖子, 撐開然後抵到地板,才開始睜開眼睛走出診所。
雖然眼睛目視的到物體,但是走路時依然得靠杖子支撐才能習慣平衡,而且,眼前見到的東西,總是要閉上眼睛撫摸一會兒,才能思考出這到底是什麼東西。
不管有多少雨打在自己身上,她只顧著在這街上隨意走著,卻發現,整個村莊確實是一點動靜也沒有,於是她便任意挑了某破舊的屋舍,大力敲門:「請問有人在嗎?」
「請問有人嗎?」「請問裡頭有人嗎?」「請問……」她反覆一再喊著,每喊一次恐懼便加深。
一時心急下,眉頭一緊,心想已經顧不得這麼多了,一剎間即拿起地板上的磚瓦,直接往一戶人家的玻璃窗砸了過去。
「乓啷!」廉價的門窗瞬時變得支離破碎,接著那罌再拿起些許小石子,將其餘殘留的玻璃破壞掉,然後小心翼翼地爬了進去--一陣噁心的腐臭立即迎面而來,她下意識略摀住口鼻,趕緊奔向味道來源處,殘破不堪的屍體樣貌就這樣大方呈現在那罌面前。
床上一位疑似婦人的臉上,數隻肥大的黑色老鼠啃食著,皮膚上的肉一片片被叼了出來,紅色與白色黏糊糊擠在一起,還有好些白蛆蟲子在口腔中鑽來鑽去,似乎很愉快的享受著這美味「食物」。
縱使不太能夠判斷那些生物是什麼,但那罌還是忍不住吐了出來。
她只曉得,連唯一的希望也徹底瓦解了,但是她還是不容許放棄任何一絲生機,不斷地不斷地訪問每戶人家--但越是拼命,事實的真相就越明朗化;在村內較偏遠的地區,屋舍甚至有被火燒過的焦痕,大概是父母為了防範有漏網之魚,所設下的第二道措施。
--「完全犯罪」,那罌腦海中晃過這一名詞。不過,這場大雨卻好巧不巧澆熄了這火苗。
她抬頭望向天空,這是她第一次知道天空是長什麼樣子,這深紅色看起來十分悲哀。
是啊!第一次。她今天見到了許多的「第一次」,第一次見到所謂嘴角上揚著的笑容,但是那笑是僵硬的;第一次見到了父母,但是那是兩具醒不來的屍體;第一次見到了村人們,但是變得十分噁心;第一次見到這個村莊,第一次看到天空--為什麼全部都這麼的悲傷呢?
孤伶伶站在這村莊中,唯有雨聲一直伴奏。現在的她,連再次回到診所的勇氣都沒了,她只希望,這場惡夢能夠快點醒來。
如果,真的是夢的話就好了……
《待續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