倒數第二話。

二十原罪:《貪婪之罌》-第十二話 By SNAKE

在稔狹小的屋子裡,擠滿了警員以及一位看起來面孔嚴肅的法醫。因為外人無法進入搜索現場,因此我和班上導師只能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切。
 
這件突發事件的起源來自於學校,因稔已經無故翹課多天,不只是我,連老師最後都起了疑心,於是便帶著我一同來到了稔家找人。但是,門敲了半天也無人回應,打電話給稔的監護人也始終得不到消息。
 
這並不怎麼意外,因為稔的叔叔阿姨從以前就對他漠不關心,只是每個月都從外地寄來微薄的生活費敷衍。
 
最後,老師調出缺課證明向警方提了案,請來鎖匠撬開大門,而稔就陳屍在自家客廳中,那個時候,只見老師往後倒退一步然後嚇哭了出來。
 
我遠遠望著那像是小孩塗鴉的粉筆人形線,心中滿懷著不切實際的感覺--這一幕彷如電影畫面。接著,我再往家中四處瞧,那罌的蹤跡也徹底消失了,就像是從未待在這裡那樣。
 
我的導師站在身旁不斷地嗚噎啜泣,口中哽咽的說著:「稔是個好孩子啊!怎麼會這樣……」
 
但我倒是面無表情的呆立著,心裡盡是被麻痹後、複雜的情緒。
 

幾天後,警官在關鍵的針筒上驗出了那罌的指紋,因而迅速被定案成他殺,並對那罌做出通緝之舉動。
 
接著,很快地就在村內某一處尋獲那罌,亦不知是過於疲勞或是身上帶病,據說發現她的當下是昏倒在地的。
 
知道那罌正是殺掉稔的主嫌,我一點也不感到驚訝,因為她不過是把一位正在「慢性自殺」的朋友提做了了結;但是,在法律的規範裡頭,這仍是無法被歸類為「安樂死」,畢竟是沒有被醫院核准的。
 
本來,我還擔心那罌這樣該被服刑幾年,但聽了法院的說法,才知道這件事並沒有這麼簡單。因為那罌的身體虛弱,隨時都有致命的危險,於是最後只能將她轉往醫院並實行監控。
 
那罌的身分曝光之後,經由她口中所描述的自由心證,滅村事件也終於水落石出。所有案發經過攤在陽光下後,各界一陣嘩然,各式各樣的揣測聲浪也變成喧然一時的話題。
 
基於少年保護的關係,警方並未對外公佈那罌的資料,但是現代社會的常態即是揭發,對於這種炙手可熱的事件,一旦咬住了就很難放開,也不曉得那些八卦是透過什麼管道查到的,那罌的身世就這樣被放在網頁上供人瀏覽,當然裡頭的內容多半是穿鑿附會。
 
在討論區中,有人深表同情支援她,也有人持反對立場反駁,不過,無論如何,這些都不干我的事,望著這些可笑的資訊,我只是覺得他們未免太閒了。
 
※ ※ ※
 
今天,外頭的天氣還算晴朗,我腳步停在病房前,向剛察看完那罌的監所人員點頭致謝後,便推開門進入病房。
 
那罌憔悴的臉龐正望著窗外。
 
「那罌,是我。」我走靠近說。
 
那罌停下凝視,隨即轉頭看向我,然後看似平靜地笑著說:「好久不見,千嵐。」

「那罌,我問妳喔!」

「嗯。」

「醫院驗出來了吧!妳到底是得了什麼病?」一直堆砌在我心中的問題,現在終於表露而出。

「肝癌。」那罌的回答相當俐落。
 
「肝癌?」
 
「嗯。」
 
聽到癌症這一詞,我頓時倒吸一口氣,因為這詞彙一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。
 
「會死嗎?」
 
「嗯。」
 
「那還剩多少時間?」
 
那罌微微思考一下子說:「有可能是明天,也有可能是幾個月後,但是我覺得自己沒什麼時間了。」
 
聽到這種話,我心中無比愕然。「啊!我有帶水果來,要不要吃?」因為一時不曉得該接什麼話,所以我只能倉惶地從塑膠袋中拿出水果。
 
「千嵐準備的真周到,呵。」
 
「喏,快點拿去吃吧!這些我全部都已經在加洗過了,而且還是我自己買的喔!」
 
「謝謝。」那應自我手上接過蘋果,之後小小地咬了一口。
 
「怎樣,甜嗎?」我迫不及待的問,因為這是我特地請教父親,初次去菜市場挑選來的,連我自己都還沒嚐過。
 
待她把手上蘋果吃掉一部份,吞下肚後才娓娓道說:「嗯,很甜!」
 
「真的嗎?」我瞪大雙眼。
 
「嗯,真的是……非常的、非常的甜喔!因為……這是千嵐特地為我挑的,對吧?」
 
那罌馨和的笑容衝擊了我,一瞬間我心中湧起巨大的悲慟情感,因為這樣的笑容過不久後就會消失。

這麼溫柔的一個人,為什麼老天要如此對待她……坐在椅子上的我,不禁紅了眼框,淚水開始滴落在,放置腿上緊握著的拳頭。
 
「我不要……我不要那罌死掉啊!」
 
「有千嵐你這個朋友,已經是我最大的幸福了。」
 
那罌臉上洋溢著微笑,但我卻拼命的搖頭,想要否認我根本沒那麼好,我只不過是任性的守在她身邊而已,除此之外我根本什麼也沒做。不過這些話哽在喉嚨怎麼也出不來,只能低著頭哭泣。
 
「乖……」那罌淡淡保持著笑容,將左手輕放在我頭上,像哄小孩那樣安慰我。

醫院裡頭很安靜,除了消毒味之外,其餘就只是護士們踏在走廊上的瑣碎聲,來來又去去。窗外的柔和白光,率直地映照在我身上,這樣的感覺十分舒服,但卻溫暖到令我很悲傷。
 
之後的幾分鐘內我都哭著,完全忘記自己是來探病的。
 
--那罌、稔,我會一輩子記得你們的。
 
--你們是我最好的朋友,一直一直都會是,我好喜歡你們。
 
--真的真的好喜歡。
 
 
從那之後,我每天都會固定探望那罌,每次一見到她,就有隱約感覺她日漸削瘦。肝癌,一種相當折磨病患的恐怖疾病。
 
今天稍微被些事眈擱了,所以延到接近午夜的時刻,正心想是否已經睡著會打擾到她的時候,站在門邊便傳來細小的異樣聲響,我一股作氣轉開門把。
 
那罌無助的左眼諂落著眼淚,右手拿著閃著光芒的銳利水果刀,左手手臂滿是鮮血--我記得那把刀子,那是先前我忘記帶走的水果刀。

我立即衝了過去將刀子從她手上抽走,一剎間她好像失去了什麼倚靠,慌張地盯著我手瞧。
 
那罌剛在割腕自殺?不對,她的手臂上並無什麼致命的傷痕,而是散佈無數大大小小的割傷。
 
「那罌,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我氣喘吁吁的道。

「千嵐、千嵐……還給我!」那罌沒理會我的問話瞬的爬起,左手撐在病床尾端的鋼製手把,不斷揮舞自己的右手要將刀子奪回。
 
「那罌,住手!妳先回答我!」我趕緊倒退一步,和她保持超過一公尺的距離。
 
「還我……還我……」那罌無神的瞳孔,依然只注視著刀子,為了要將它搶回,她甚至想要從床上爬下,但是因為精神狀態不穩定,上半身離開床後便跌了下來。
 
見狀,我立即奔上前去將她攙扶,但右手仍緊抓著刀柄不放。不過,那罌沒有死心,手反而向前伸過來拼死也要拿到。
 
「等等、那罌,危險啊!」當我反射性要把手舉高時,已經來不及了。
 
那罌的手握住刀鋒,一滴滴的鮮血落在純白地板上。
 
「那罌,拜託放手!」
 
「好痛……好痛……快點還我……」我拜託著她,但她也求著我。
 
「……。」我被他的舉止震懾,手立即鬆開,放任她接過刀子。
 
那罌用右手拿著刀柄,輕輕地又再左手臂上刻上一劃又一劃。
 
她的眼神失去了焦距,嘴上卻是閃露著微笑,就像當時我看見她站在被毀滅的村中那樣。

為什麼能把自殘當作是一種安慰?
 
我盯著那罌,答案不言而喻。我退了幾步,極端異樣的那罌卻無力阻止。
 
--身上的傷口遠不及身體內的疾病來得疼痛,所以,才藉由另一種疼痛來麻痺嗎?
 
「千嵐不阻止我嗎?」那罌左手滲著鮮血,冷冷地向我訴說,而樣子看起來比方才平靜很多。
 
「我……」
 
「會害怕嗎?」
 
「……。」我說不出口,害怕自己好朋友的這件事。
 
「嗯,沒關係,這樣是很正常的,因為我比妳還要來的害怕。」
 
「咦?」
 
「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我會變成這樣,在痛醒之際,手已經不自覺地拿著這樣恐怖的東西……」那罌抿了抿嘴唇,眼神裝滿澄澈的淚水。「我很痛,真的很痛……」
 
「止、止痛劑呢?」我理所當然的講出,但只見她搖搖頭,我想她大概指的是沒有效。
 
「千嵐,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麼辦……就只能不斷感受著一次又一次的痛……」那罌的淚落在刀子上,而刀子則落在那遍體嶙傷的手臂上。
 
她下手的那一瞬間,我頓時閉上了眼不願去看。被撕裂開來的皮膚或許真的不算什麼,真正痛的是她身上的病和心。
 
「我時常握著刀在想,這次割的大力一些,或許一切就可以結束……但是每次一有這樣的念頭,稔的聲音就會在我腦中響起……」那罌語帶哽咽:「叫我活下去。」
 
「稔叫妳活下去?」
 
「對,那是我和他最後一次的約定,所以我必須信守不可。」
 
一般而言,人們總是秉持著「勸生不勸死」的理念,但是,面對這種情況,我到底該怎麼說才好?
 
我再度走向前,靠近那罌,看著她欲淚欲憐的表情,心疼再次從心底竄升:「那罌沒有必要這樣,對已經沒多少時間的妳來講,接下來的日子更應該要幸福的過。看著那罌受折磨,一定不是稔的本意……」
 
「不行的……不行的……稔說了,叫我……活下去……所以……所以……」
 
我再也聽不下去,上前就對著那罌大吼:「為什麼?為什麼要這麼堅持?明明就只是一句話而已啊!」
 
輕生是違背道德的罪,為了不讓自己再背負著什麼罪,只好選擇在橫屍遍野的路上,血淋淋的走著、走著、不斷走著……
 
下不去的樓梯,只能徘徊。
 
--茍延殘喘成為那罌最後的贖罪。

  就像是鯨魚活在滿是強酸的大海中,怎麼也不願擱淺。無論選擇什麼都是種絕望。
 
那罌到底做錯了什麼?只不過是她父母犯下了貪婪之罪。這下,我終於明白了,「罪」,並不是一個、兩個人就能夠承擔的,它所波及到的範圍可說是十分廣大。
 
不過,當然地,至今我仍願意相信那罌,相信那罌她的笑容是最純真善良的,因為,這就是我所認識的那罌……


「『嗨,妳爸媽呢?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?』」還記得那時候,我在診所初次見到小小的那罌。

當時她緊抓著自己的衣角呆站在角落,短短的橙色頭髮帶有一種神秘的氣息,不由自主吸引著我,讓我不禁上前想帶她去玩,而且那罌一路上還跌跌撞撞的。

但是現在的情況已經截然不同了,那罌澄澈的臉龐完全被陰沉所覆蓋,短髮披肩的秀髮也早已長及腰。

她揚起微微笑容說:「『藍色……一定是很舒服的顏色吧?』」

  後來知道她罹患了先天性失明,一聽到這句話的我馬上帶她去體驗「藍色」,只為了看見那罌那和藹的笑顏和滿足自己的成就感。

「那罌,記住這種感覺,這樣冰涼舒服的感覺就是水藍色喲!」

她征了征,接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,開心的說:「『嗯!千嵐,我覺得我彷彿能真的看見藍色了呢!』」

  其實,就是從那刻開始的,本來認為人生是不幸的自己,一剎間改變了想法。看見她,我才意識到自身的處境實際上真的不差。

--幸福,是取決於自己計較多少。如果人太過於貪求,就永遠也不能感受到幸福的存在,即使幸福早就已經在身邊了。

那罌,現在的妳,看的到藍天了,藍天……

藍天真的很漂亮對吧?

這就是我一直想讓妳看見的東西……

所以那罌,可不可以再微笑一次給我看?


【最終話預告】

  我呆愣看著前方,寫著「林那罌」名字的房門,視線突然模糊了起來。

「那罌,謝謝妳……」

「這個村子真是有夠安靜。」
「因為沒有人住啊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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