廢掉了
二十原罪：《貪婪之罌》－第四話 Ｂｙ ＳＮＡＫＥ
因為我說我想看見這世界，所以她就把眼睛給了我。但是，在那之後，我卻再也不願看見這個世界。
＊＊＊
太陽西沉，在充滿寧靜的素雅房間裡，那罌的母親輕柔地為女兒梳髮，一絲絲已留長的橙色頭髮慢慢地整出條理。
那罌閉著雙眼，臉上露出微微的愉悅，一切都看似和平，包括她的病情。一星期了，她的發燒終於在前晚獲得控制，到了今日已經好轉許多，可以如願地隨意走動了，而在這期間，我和稔也時常抽空探望那罌。每次見到她，就會看到她即使痛苦也要微笑著對我們說不要緊的樣子，然後稔則總是會罵她說才怪、給我躺好。
然而，遲鈍的那罌似乎怎麼也發覺稔對她的特殊情愫。
「那罌，媽媽問妳喔……妳有想要看見這個世界嗎？」那罌的媽媽停下了動作，用緩慢又極具靜謐地語調詢問著那罌。
但那罌只噗嗤笑了一下說：「不想要……」
「咦？為什麼呢？」那罌的媽媽露出訝異的表情，她萬萬想不到那罌的回答會出乎她的意料之外。
「如果讓我看見這個世界，說不定我會捨不得再閉上眼。永遠不要去期待，也不要去盼望這些天方夜譚的事，就不會害怕醒來又重回一片黑暗。只要想著自己現在是最佳狀態那就好了。」
「原來妳擔心的是看見之後，如果再度失去光明，可能會讓自己陷入更加絕望的狀況……」這回，她明白了那罌拒絕看見的原因，她害怕獲得。
「媽媽，妳為什麼會想問這個？」
「沒有，我只是隨意問問……」
「呵呵。」
「那……那罌，如果是獲得之後絕對不會再失去，妳會想要眼睛嗎？」瑤很沉默的再度提出類似問題。
「呵……那麼我大概會考慮吧，不……應該說如果真的能這樣那真的很棒呢！」
「是啊，能夠看見光本來就是人類與生具有的權利。」但是，為什麼偏偏有些人會被世界遺棄，被剝奪那樣的能力呢？瑤在內心反覆問著自己這些問題，但一方面卻又心知肚明那罌失去光明的原由。
瑤垂著頭，拿起緞帶開始為那罌綁頭髮，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寧，彷彿是在盤算著什麼。然後，外頭也只剩下剛亮起的昏黃路燈伴著街道。
＊＊＊
一個和風喣喣的中午天，我踏出郊區的大醫院，不發一語地凝視著地上，看見人行道上密麻的人群影子冷淡而逝，所有的一切一如往昔轉動，沒有任何人願意為我停下腳步和伸出關懷。
我的腦子模糊一片，整個人像嗑了藥般恍惚呆立著。
「千嵐，情況怎麼樣？」
「她沒事吧？」
在家中接獲消息的那罌和稔，趕到現場後即爭先詢問我目前的狀況。只是，我完全不曉得該如何回答。
短短的幾分鐘內，我的人生一夕改變，變得滄茫又虛無；我又怎麼能輕易說出這連我也無法相信的事實？
『我們盡力了，很遺憾……』方才，一位身著手術服的陌生人對著爸爸這麼說。一時之間我還不能理解這句話的涵義，但是看到爸爸面露悲傷開始哭泣時，我才確切地明白那一番話。
今天早上，媽媽如同往常的去上班，中途卻被逆向行駛的小貨車迎面撞上，雖然當時有好心的目擊者立刻打電話叫救護車，但送到急診室時仍宣告不治。
不知道為什麼，我彷彿能聽見車禍瞬間尖銳的煞車聲，而那刻的撞擊畫面則不斷在我腦中翻騰，一次比一次清晰。
「千嵐！妳怎麼了？」後頭一句話竄進我陷入混亂的耳中，我轉身，看見爸爸站在玻璃門前氣喘吁吁的樣貌，他說：「妳怎麼突然衝出醫院，害我擔心死了。」
「爸爸……媽媽她……真的死了嗎？」無視於爸爸臉上那明顯的淚痕，我哽咽說。
死了。對我來說是個多麼遙遠的詞啊。
「……嗯。」
「不會再……醒過來了嗎？」
「不會了。」
「哈……是嗎？」我使勁微笑，但眼淚卻不聽使喚的落了下來：「爸爸……你去叫醒媽媽……好嗎？」
「千嵐……」
「媽媽她……媽媽她……」話哽在喉嚨深處，發自內心的呼喊卻怎麼也無法讓想聽的人聽見，我很想放聲哭喊，但是沒有半點勇氣。
一時間，爸爸突然衝了上來將我抱緊，不讓我繼續說下去，同時，他也淚流滿面的對我喃喃細語：「好好好……不要再說了……爸爸都知道，媽媽也一定知道……所以，從現在起，換爸爸來守護千嵐，可以嗎？」
「真的嗎？」我揉著紅腫的眼，用盡力氣望著自己的父親。
「……嗯。」
這是我頭一次看見爸爸慈祥的面貌，我一直以為，他是個無可救藥的工作狂，然而，在這生離死別此刻，我真正目睹了所謂血濃於水的親情。
街上的人群同樣無情地人來人往，但我已經不在乎了，因為在我眼前這獨一無二的爸爸對著我說出了承諾，而我則永遠記守著這份珍貴的宣誓。
＊＊＊
剛弔完了死氣沉沉的喪禮，淨身換了件較為舒適的衣服，我又來到這寬闊的草原，看著青色成群的草根隨風起伏，想尋求心如止水的平靜。
身後的那罌和稔聞風不動站著。他們知道我一定會來這裡，所以整天都在這邊等著我，雖然明明清楚知曉不能對我說些什麼安慰的言語，而且，那也不是我所需求的。
「原本，我以為我是有點可憐的小孩……」我細數回憶的說起。「但是，當那我認為理所當然的人事物消失時，才知道其實這一切得來不易。」
腦海中，片段的寧靜情景，宛如電影般閃逝而過，媽媽牽起我的小手保護我過馬路；因為玩得太晚，回家時被臭罵一頓；受傷時，小心翼翼的幫我消毒擦藥；這些我從不以為意的細節，一切的一切，如今憶起都變得珍貴而遙不可及。
「吶，那罌，妳還記得當初我和妳認識時候的事嗎？」背對著他們，我輕聲地說。
「嗯，我還記得。」
「我那時候還說什麼我媽很三姑六婆之類的壞話，哈哈哈……現在想起來真好笑……」
「千嵐……」很顯然那罌對我的幽默不加予理會，她一定是認為我喪心病狂了。
「之前，我說她總愛把我拋在一旁讓我苦苦等待，我都會覺得好生氣，認為自己是很可憐的人……」
「我倒覺得這會生氣是很正常的。」靜靜聆聽的稔在旁開口道。
「呵，但是現在一想起來，就會覺得那也沒有什麼好爭執的。」因為這個世界，沒有百分之百的完美。人類渴望的慾念，絕對都是超越１００％的存在，然而，這是個永遠也到達不了的目標，無論自己得到了什麼，就必然會失去什麼，畢竟「獲得」本身就是種束缚，只是，即使大家都懂得這樣的道理，仍會奮不顧身的追求。
我接著說：「如果可以，我寧願回復從前那樣，要我等多久都可以，多久都沒有關係，只要媽媽能健全的待在我身邊……這樣就足夠了……」不知何時，我的眼框已紅了一半。大概是回想起近日一回到家，就會看到那空蕩蕩的屋子，沒有人迎接我說「妳這孩子又跑去哪玩了這麼晚回來」，也沒有那令人溫暖的光線，以往的一切驟然消失，只剩下飄盪在沉默空氣中未完的回憶。
「千嵐！」那罌見不着我輕抹淚痕的動作，卻奮力的呼喊我。
「……嗯？」我微微回頭。
「我……我只是想說……千嵐妳……還有伯父……」那罌像是害怕受傷似的斷斷續續說著，不過，我的內心卻能清楚明瞭她的言中之意。
我起身，握住了那罌冰冷的手。「那罌，我知道……我也真是的，老是說著以前自己多不曉得珍惜那樣的生活，但即使是現在也是一樣，明明我還有爸爸的啊……還有你們這群伙伴。真沒想到我會一直重複犯同樣的錯呢……」
「千嵐，我父母都還健在，所以不太能了解妳的感覺，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非常使人難過的。千嵐，我覺得……哭出來也沒關係的。」
不知怎麼地，看見那罌臉上那久違的微笑，我竟嗚咽的哭了出聲，或許是感受到那罌那細膩真摯的關係，也可能是聽到她說哭出來也無所謂，讓我堅持許久的悲傷心緒，再也無處可藏爆發了出來，然後瀰漫在這深邃草畔中。
那時候，我確實看見了，她茫然的眼神，在幽靜的谷底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裡，我告訴自己，如果可以，我願化做為她那生銹的齒輪，引導她到順時的方向。
二十原罪：《貪婪之罌》－第四話 Ｂｙ ＳＮＡＫＥ
因為我說我想看見這世界，所以她就把眼睛給了我。但是，在那之後，我卻再也不願看見這個世界。
＊＊＊
太陽西沉，在充滿寧靜的素雅房間裡，那罌的母親輕柔地為女兒梳髮，一絲絲已留長的橙色頭髮慢慢地整出條理。
那罌閉著雙眼，臉上露出微微的愉悅，一切都看似和平，包括她的病情。一星期了，她的發燒終於在前晚獲得控制，到了今日已經好轉許多，可以如願地隨意走動了，而在這期間，我和稔也時常抽空探望那罌。每次見到她，就會看到她即使痛苦也要微笑著對我們說不要緊的樣子，然後稔則總是會罵她說才怪、給我躺好。
然而，遲鈍的那罌似乎怎麼也發覺稔對她的特殊情愫。
「那罌，媽媽問妳喔……妳有想要看見這個世界嗎？」那罌的媽媽停下了動作，用緩慢又極具靜謐地語調詢問著那罌。
但那罌只噗嗤笑了一下說：「不想要……」
「咦？為什麼呢？」那罌的媽媽露出訝異的表情，她萬萬想不到那罌的回答會出乎她的意料之外。
「如果讓我看見這個世界，說不定我會捨不得再閉上眼。永遠不要去期待，也不要去盼望這些天方夜譚的事，就不會害怕醒來又重回一片黑暗。只要想著自己現在是最佳狀態那就好了。」
「原來妳擔心的是看見之後，如果再度失去光明，可能會讓自己陷入更加絕望的狀況……」這回，她明白了那罌拒絕看見的原因，她害怕獲得。
「媽媽，妳為什麼會想問這個？」
「沒有，我只是隨意問問……」
「呵呵。」
「那……那罌，如果是獲得之後絕對不會再失去，妳會想要眼睛嗎？」瑤很沉默的再度提出類似問題。
「呵……那麼我大概會考慮吧，不……應該說如果真的能這樣那真的很棒呢！」
「是啊，能夠看見光本來就是人類與生具有的權利。」但是，為什麼偏偏有些人會被世界遺棄，被剝奪那樣的能力呢？瑤在內心反覆問著自己這些問題，但一方面卻又心知肚明那罌失去光明的原由。
瑤垂著頭，拿起緞帶開始為那罌綁頭髮，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寧，彷彿是在盤算著什麼。然後，外頭也只剩下剛亮起的昏黃路燈伴著街道。
＊＊＊
一個和風喣喣的中午天，我踏出郊區的大醫院，不發一語地凝視著地上，看見人行道上密麻的人群影子冷淡而逝，所有的一切一如往昔轉動，沒有任何人願意為我停下腳步和伸出關懷。
我的腦子模糊一片，整個人像嗑了藥般恍惚呆立著。
「千嵐，情況怎麼樣？」
「她沒事吧？」
在家中接獲消息的那罌和稔，趕到現場後即爭先詢問我目前的狀況。只是，我完全不曉得該如何回答。
短短的幾分鐘內，我的人生一夕改變，變得滄茫又虛無；我又怎麼能輕易說出這連我也無法相信的事實？
『我們盡力了，很遺憾……』方才，一位身著手術服的陌生人對著爸爸這麼說。一時之間我還不能理解這句話的涵義，但是看到爸爸面露悲傷開始哭泣時，我才確切地明白那一番話。
今天早上，媽媽如同往常的去上班，中途卻被逆向行駛的小貨車迎面撞上，雖然當時有好心的目擊者立刻打電話叫救護車，但送到急診室時仍宣告不治。
不知道為什麼，我彷彿能聽見車禍瞬間尖銳的煞車聲，而那刻的撞擊畫面則不斷在我腦中翻騰，一次比一次清晰。
「千嵐！妳怎麼了？」後頭一句話竄進我陷入混亂的耳中，我轉身，看見爸爸站在玻璃門前氣喘吁吁的樣貌，他說：「妳怎麼突然衝出醫院，害我擔心死了。」
「爸爸……媽媽她……真的死了嗎？」無視於爸爸臉上那明顯的淚痕，我哽咽說。
死了。對我來說是個多麼遙遠的詞啊。
「……嗯。」
「不會再……醒過來了嗎？」
「不會了。」
「哈……是嗎？」我使勁微笑，但眼淚卻不聽使喚的落了下來：「爸爸……你去叫醒媽媽……好嗎？」
「千嵐……」
「媽媽她……媽媽她……」話哽在喉嚨深處，發自內心的呼喊卻怎麼也無法讓想聽的人聽見，我很想放聲哭喊，但是沒有半點勇氣。
一時間，爸爸突然衝了上來將我抱緊，不讓我繼續說下去，同時，他也淚流滿面的對我喃喃細語：「好好好……不要再說了……爸爸都知道，媽媽也一定知道……所以，從現在起，換爸爸來守護千嵐，可以嗎？」
「真的嗎？」我揉著紅腫的眼，用盡力氣望著自己的父親。
「……嗯。」
這是我頭一次看見爸爸慈祥的面貌，我一直以為，他是個無可救藥的工作狂，然而，在這生離死別此刻，我真正目睹了所謂血濃於水的親情。
街上的人群同樣無情地人來人往，但我已經不在乎了，因為在我眼前這獨一無二的爸爸對著我說出了承諾，而我則永遠記守著這份珍貴的宣誓。
＊＊＊
剛弔完了死氣沉沉的喪禮，淨身換了件較為舒適的衣服，我又來到這寬闊的草原，看著青色成群的草根隨風起伏，想尋求心如止水的平靜。
身後的那罌和稔聞風不動站著。他們知道我一定會來這裡，所以整天都在這邊等著我，雖然明明清楚知曉不能對我說些什麼安慰的言語，而且，那也不是我所需求的。
「原本，我以為我是有點可憐的小孩……」我細數回憶的說起。「但是，當那我認為理所當然的人事物消失時，才知道其實這一切得來不易。」
腦海中，片段的寧靜情景，宛如電影般閃逝而過，媽媽牽起我的小手保護我過馬路；因為玩得太晚，回家時被臭罵一頓；受傷時，小心翼翼的幫我消毒擦藥；這些我從不以為意的細節，一切的一切，如今憶起都變得珍貴而遙不可及。
「吶，那罌，妳還記得當初我和妳認識時候的事嗎？」背對著他們，我輕聲地說。
「嗯，我還記得。」
「我那時候還說什麼我媽很三姑六婆之類的壞話，哈哈哈……現在想起來真好笑……」
「千嵐……」很顯然那罌對我的幽默不加予理會，她一定是認為我喪心病狂了。
「之前，我說她總愛把我拋在一旁讓我苦苦等待，我都會覺得好生氣，認為自己是很可憐的人……」
「我倒覺得這會生氣是很正常的。」靜靜聆聽的稔在旁開口道。
「呵，但是現在一想起來，就會覺得那也沒有什麼好爭執的。」因為這個世界，沒有百分之百的完美。人類渴望的慾念，絕對都是超越１００％的存在，然而，這是個永遠也到達不了的目標，無論自己得到了什麼，就必然會失去什麼，畢竟「獲得」本身就是種束缚，只是，即使大家都懂得這樣的道理，仍會奮不顧身的追求。
我接著說：「如果可以，我寧願回復從前那樣，要我等多久都可以，多久都沒有關係，只要媽媽能健全的待在我身邊……這樣就足夠了……」不知何時，我的眼框已紅了一半。大概是回想起近日一回到家，就會看到那空蕩蕩的屋子，沒有人迎接我說「妳這孩子又跑去哪玩了這麼晚回來」，也沒有那令人溫暖的光線，以往的一切驟然消失，只剩下飄盪在沉默空氣中未完的回憶。
「千嵐！」那罌見不着我輕抹淚痕的動作，卻奮力的呼喊我。
「……嗯？」我微微回頭。
「我……我只是想說……千嵐妳……還有伯父……」那罌像是害怕受傷似的斷斷續續說著，不過，我的內心卻能清楚明瞭她的言中之意。
我起身，握住了那罌冰冷的手。「那罌，我知道……我也真是的，老是說著以前自己多不曉得珍惜那樣的生活，但即使是現在也是一樣，明明我還有爸爸的啊……還有你們這群伙伴。真沒想到我會一直重複犯同樣的錯呢……」
「千嵐，我父母都還健在，所以不太能了解妳的感覺，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非常使人難過的。千嵐，我覺得……哭出來也沒關係的。」
不知怎麼地，看見那罌臉上那久違的微笑，我竟嗚咽的哭了出聲，或許是感受到那罌那細膩真摯的關係，也可能是聽到她說哭出來也無所謂，讓我堅持許久的悲傷心緒，再也無處可藏爆發了出來，然後瀰漫在這深邃草畔中。
那時候，我確實看見了，她茫然的眼神，在幽靜的谷底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裡，我告訴自己，如果可以，我願化做為她那生銹的齒輪，引導她到順時的方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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